知识分子总是不容易教育的,城里运动了几次,却总是改不掉他们身上那爱好针砭时弊的积习。

    于是伟大的主席做出英明的决策,无数知识青年便自愿上山下乡,接受劳动群众的改造。

    今天,是她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罪大恶极的”臭老九”、”牛鬼蛇神”,一个真正的大学生。

    “你受委屈了。”她看着青年狼狈的样子,下意识地说:”这里条件太艰苦了,和上海、香港没法比。”

    嬴洛也不知道上海在哪儿,但她猜想上海、香港肯定比县里还好些,县里又比这里好太多。

    青年依旧睁着通红的眼睛,深深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直到下一轮咳嗽袭来,他蜷缩着发抖,缓过来后,又昏昏沉沉地躺着,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。

    她又准备去换冰袋,青年一把拽住她,气声很重:”我??想解手。”

    解手?在哪里?好像也只能在这里。

    她脸一下红了,伸腿把瓦罐从墙角踢出来:”你自己来吧,这个尿壶是小魏的,她没拿走。”

    青年点点头,扶着炕沿坐起来,晃晃悠悠地翻身下炕。

    她看他站稳了,连忙躲出去换冰袋,不让自己听到男人解手时奇怪的动静。

    “叮当”,金属腰带解开的声音顺着煤油灯的光钻进耳朵。

    “咚——嘟——”

    她终于没能逃过这怪声,于是更用力地敲冰,想把这声音敲碎。

    “扑通!”

    一声闷响传来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了?”她顾不得别的,一把推开破木门。

    青年倒在地上,腰带还没扣回去,那条棉裤也落到小腿下,头发散了,样子很狼狈。

    “你能起来吗?”她问:”要不要我扶你?”

    青年没说话,深吸一口气,两只手臂向上抓住炕沿,先抬肩膀,双腿慢慢回蜷,硬把自己反撑着扔回炕上。

    嬴洛叹口气,自己收拾了一番,卷着铺盖到青年的房间里,两条大狼狗也陪着她。

    整个夜晚,她没断了忙活,几次叫青年起来喝水,几次给他降温,一直忙到天边破晓,青年的烧总算退了,人也睡过去。

    她自己爬上炕尾,缩在角落里,将火炕的大半部分让给病人。